人事调动的文件下来那天,北京刚入秋,天气好得不像话。
天蓝得跟假的一样,几缕云丝懒洋洋地挂着,像P上去的。
我此刻正凝视着电脑显示器,逐条校验着任务资料,窗外日光经由窗格间的缝隙,在键盘表面形成几道条纹光影。
办公室里很安静,只有键盘敲击声和中央空调沉闷的嗡鸣。
等那位负责人力资源管理的女士,脚上穿着十公分高的鞋跟,发出清脆的声响,从远处逐渐靠近,最终停在了我们这一组的门口。
她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标准微笑,手里拿着几份文件。
“大家手头的工作先停一下,我宣布一个任命通知。”
所有人都抬起了头,像一群被惊动的土拨鼠。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有种不太好的预感。
李薇坐在我的对面,她也抬起了头,但目光里没有意外,而是一种……难以抑制的、正要显露的骄傲。
她今天特意选了件新买的真丝上衣,领口那个小小的标记,我熟悉,价格不菲。
公司经过慎重讨论,决定委派李薇担任项目部B组的负责人,从今天起开始执行职务。请全体人员为她欢呼,表示祝贺!
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起来。
我无意识地挥动着手臂,目睹李薇起身,起初向HR经理卑躬屈膝地致意,随后转向我们,脸上挂着那种刻意伪装的、既顺从又自负的神情。
感谢上级的托付,也感谢同仁们的帮助。今后我们B团队就是一个和睦的集体,我定当带领诸位把工作成效提升。恳请各位继续关照。
她说“各位”的时候,目光特意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。
那目光显得颇为纷繁,夹杂着得意,带着挑衅,又隐约流露出一抹难以发现的……愧疚。
我神情淡漠地注视着她,内心仿佛被某种东西阻塞了,并非源于羡慕,也不是出于恼怒,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怪诞情绪。
我和李薇,同年进的公司,工号一个37,一个38。
这五年,我俩就像捆绑销售的套餐,做什么都在一起。
她处理不了的客户,我陪她去沟通;她编撰不出的计划,我深夜帮她完善;她销售指标难以达标,我抽调自己的份额给她。
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朋友,是战友。
我以为她跟我一样,是个只想安安分分做业务,凭本事吃饭的人。
我错了。
我忘了,有些人是把所有关系都当成梯子的。
散会后,大家围上去恭喜李薇。
“薇姐,恭喜啊!以后可要多关照我们。”
“就是就是,今晚是不是得请客啊?”
李薇被众人包围着,脸上笑得十分得意,嘴里连连应承着“没问题没问题,肯定肯定”,目光却频频朝我这边看。
我没过去。
我只是坐回自己的位置,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美式,喝了一口。
又苦又涩,跟我的心情一模一样。
下午,李薇正式走马上任。
她将物品从我的邻座,转移到了那个十平米左右的玻璃小屋,那里原先由前上司使用。
透过透明罩子,我望见她精神抖擞地安排着助手更换室内盆栽,还指导着调整办公设备。
那感觉,好像她不是升了主管,是登基了。
我的微信响了一下。
是她发来的。
“然然,你来我办公室一下。”
称呼已经更换,由“然姐”转变为“然然”,这种称呼方式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亲昵感。
我放下手里的活,走了过去。
她正靠在崭新的人体工学椅上,慢悠悠地搅着一杯速溶咖啡。
“坐。”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。
我没坐。
“李主管,有事您说。”我刻意加重了“主管”两个字。
她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随即又恢复了。
确实如此,下周不是要和风华科技开个会吗?你先去把会议室安排妥当,接着把茶水、水果、点心这些也备齐了。
我看着她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预定会议室,准备茶水点心,这是行政部门的工作。
我是一名资深的项目主管,目前负责管理三个关键工程,她竟然要求我去处理这个?
此事,是否该交由行政部门的小张来经办?我竭力让言谈显得从容。
李薇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杯,她身体向前探去,双手在桌面上交叠,显露出一种指挥谈话的姿态。
小张眼下工作很繁重。况且,风华这个客户有多关键,你很清楚。我不放心让旁人处理,还是你自己去操办,我才能够安心。
她话说得真漂亮。
“不放心”,这两个字,既是给我戴高帽,也是在给我施压。
我看着她那张化着精致妆容的脸,突然觉得很陌生。
那个过去在我家沙发上倾诉失恋,同时吃着我自己做的面条,还不停指责负心汉的李薇,如今看来已是遥远的往事了。
我目前负责的A项目合同条款尚未最终确定,B项目的市场分析资料须在明日呈递,C项目的合作方期待我下午三点提供意见。
我一字一句地罗列我的工作。
“李主管,你确定这些核心工作,都没有准备茶水点心重要?”
李薇的脸色终于有点挂不住了。
林然,你这是什么状况?我刚接手工作,请你搭把手,你却这样跟我对着干?
她的声音拔高了八度。
我们如今是集体,需要具备整体意识。不能由于某些私人感受,干扰团队的共同工作。
又来了,“大局观”,“团队协作”。
这些词由她道出,仿佛塑料花朵,外表虽鲜亮,却透着廉价化学气息。
我笑了。
李主管,我当然有全局意识。我的全局意识就是利用公司支付的报酬,实现最高效的产出,而不在于做些跑腿的事情。
“你……”
倘若并无其他事务,我将先行处理工作,那三个计划,若有一个遭遇挫折,我无法承担后果,你同样难以负责。
我没再看她,转身就走。
身后传来她压抑着怒气的声音。
“林然,你给我站住!”
我头也没回。
回到座位上,我感觉整个后背都在发烫。
我知道,梁子,算是结下了。
接下来的几天,办公室的气氛变得很诡异。
李薇没有再公开找我麻烦,但小动作不断。
例如,我递交的文档,她总能找出些微不足道的瑕疵,用红色标记得满满当当,接着发回让我再次修改。
比如,在部门集会时,她总是有意绕过我,不让我参与讨论,等其他人全部讲完,才若无其事地探问一句:“林然,你还有别的意见要表达吗?”
那种情境,仿佛一群人用餐完毕,主人招呼你过去,哎呀,尚有几样残羹,你是否愿意品尝?
同事们都看在眼里,但没人敢说什么。
大家都是成年人,职场的水有多深,都懂。
有个人对我表示理解,会趁去取水的时候,低声告诉我:然姐,你稍作忍耐,新领导初来乍到总会先展示一番能力。
有人幸灾乐祸,看我的眼神里都带着戏谑。
我不在乎。
我只把全部她退回的资料,以及附带的修改建议,原样保存起来。
把每一次她不让我发言的会议,都录了音。
我不是个喜欢惹事的人,但我也从不怕事。
兔子急了还咬人呢,何况我不是兔子。
真正的爆发,是在一周后。
那个下午,我正负责对接一位特别关键的客户,他是在行业内鼎鼎大名的“技术迷”,对于计划书的每一个环节都设定了非常高的标准。
我花了两周时间,改了七八稿,才终于让他点头。
眼看就要到签约的最后一步了,就差把最终版的合同发过去。
我把合同的电子版发给李薇,请她审批。
这是公司流程,所有合同必须经过部门主管签字。
一个小时过去了,没动静。
两个小时过去了,还没动静。
我瞅了瞅钟,已是下午四点钟整。客户下午五点离岗,倘若今天没法送出,鉴于他平时的行事风格,此事极有可能就此作罢。
我走到李薇的办公室门口,门关着。
我敲了敲门。
“进。”
我推门进去,李薇正戴着耳机,对着电脑屏幕笑得前仰后合。
屏幕上放着一个搞笑综艺。
我心里的火,“噌”地一下就蹿了起来。
“李主管,我发你的合同,你看了吗?”
她摘下耳机,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。
“哦,那个合同啊,我看了。问题太多了,我给你打回来了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什么问题?”
规定表述过于含混,众多方面缺乏具体数值,还有交易途径,对我们非常苛刻。她随意谈论,仿佛在评价一道菜肴。
我气得发笑。
这份合同的范本由公司法务部门制定,其中的条款和付款办法都遵循既定规范,我所做的调整,仅是按照客户要求添加的几条额外约定。
而这些协议,前天我还逐条跟她汇报过,当时她一个字都没说。
“你感觉哪些地方不清楚,哪些地方不妥,可以提出来,我立刻调整。”我强忍着情绪说道。
她靠回椅子上,拿起桌上的指甲锉,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。
这个情况讲起来颇为繁杂。那么,你先处理一下那个,就是上个月我们未成功的城市建设项目,把所有相关文件都找出来,进行系统性的梳理和分类,然后妥善存放。等这件事情处理妥当之后,我们再商量合同方面的细节。
我死死地盯着她。
城建那个项目,资料堆起来有半人高,是个烂摊子,谁碰谁倒霉。
收拾归类,看似容易,但里面资料杂乱无章,联系的人已经走掉,没一个星期根本弄不明白状况。
她让我现在去干这个?
她不是要我改合同,她是要我今天签不了这个合同。
她要毁了我的单子。
我终于明白了。
她不是蠢,她是坏。
她知道我的业务能力比她强,她在公司的人缘比她好。
她担心我功劳太大,威胁到她的地位,因此她要做的,就是削弱我的能力,让我无法继续发挥作用。
我望着她那副骄傲的神情,顿觉,和这类人,再无什么可说之处了。
我转身就走。
“你去哪儿?”她在我身后喊。
“你不是让我去整理资料吗?”我冷冷地回了一句。
她以为我服软了,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。
“这就对了嘛,林然,要懂得顾全大局。”
我没理她,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,拿起内线电话,拨了一个号码。
是顶层大老板,王总的秘书。
您好,我是项目部工作人员林然,这里有个十万火急的事情,必须马上跟王总讲清楚,估计要花上十分钟时间。
秘书有点为难:“王总正在开会……”
这项任务,牵涉到我们与风华科技的合作关系,也影响着公司下半年的关键规划,若汇报迟缓,责任由我单独承担。
我把话说得很重。
秘书沉默了几秒,说:“你等一下。”
五分钟后,内线电话响了。
“林然,你上来吧,王总在办公室等你。”
我拿起电脑,还有我之前整理的那些“证据”,站了起来。
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着我。
李薇也从她的玻璃房里走了出来,一脸错愕。
“林然,你要干什么去?”
我注视着她,逐字逐句地表达:“我要向王总说明一下,我们B团队当前的核心任务,是处理积压的文件资料,而不是促成价值数百万的年度合同。”
李薇的脸,“唰”地一下就白了。
王总的办公室在顶楼,视野极好。
整面墙的落地窗,能俯瞰大半个城市的CBD。
王总五十多岁,头发有点花白,但精神很好,眼神锐利。
他不爱说话,但公司里没人不怕他。
因为他看人看事,总能一针见血。
“坐。”他指了指沙发,“说吧,什么事,这么急。”
我没有坐,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,把电脑打开,转向他。
王总,这份是跟风华科技的合约,各项内容都谈妥了,他们那边就等着咱们盖个章就行。
然后,我点开了我和李薇的邮件往来记录。
这是下午三点,我给李主管发送的审批信息。这是四点十分,她退回的信息,说明理由是条款不够清晰。
“王总,您是做技术出身的,您看看这些条款,是不是有问题。”
王总扶了扶眼镜,凑近屏幕,一页一页地翻看着。

他看得很仔细,足足看了五分钟。
办公室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。
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,又快又重。
我知道,这是在赌。
赌王总是一个只看结果,不问过程的明白人。
赌我在他心里的分量,比一个靠着溜须拍马上位的李薇要重。
终于,王总抬起了头。
他没说合同的事,而是问了我一个不相干的问题。
“林然,你在公司几年了?”
“五年零三个月。”
“这五年,你签了多少单,拿了多少次销冠,你还记得吗?”
我摆了摆头,说:那些确切的数据已经记不清了,不过我负责的每一个方案,都有利可图。
王总点了点头,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。
“李薇呢?”
她……同样付出了很多心血,到了这个地步,我依然不愿意议论他人的不是。
王总笑了,那笑容里带着点看透一切的沧桑。
她非常勤奋,勤奋地钻研如何制作演示文稿,勤奋地练习如何在宴席上表达敬意,勤奋地琢磨如何领会领导的心思。
“但她没学会怎么做业务,更没学会怎么带团队。”
我的心,瞬间落回了肚子里。
我知道,我赌对了。
王总什么都清楚。
请将你的合同发送至我的电子邮箱,我需要审阅,你现在立刻前往法务部门加盖公章,当天务必将合同送达给客户。
“谢谢王总!”我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抖。
“别急着谢。”王总摆了摆手,表情又严肃起来。
“我问你,李薇上任这半个月,部门的情况,你跟我说实话。”
我沉默了。
我知道,这才是今天谈话的重点。
王总要的不是一份合同,他要的是一个解决内部管理问题的方案。
我深吸了一口气,决定把话说开。
“王总,我今天来找您,不是为了告状,也不是为了这份合同。”
“我是来跟您沟通一个问题。”
“我,可能无法和李主管继续配合工作了。”
王总的眼睛眯了起来,示意我继续说。
一个优秀的主导者,要起到调和内部关系的作用,同时也要驱动团队前进。他能让集体发挥出超乎个体总和的效能。
但是李主管的领导方法,正使整个B团队变成一个严重的内耗场所。她把全部心思,都投入在激化矛盾、打压不同意见者、强化她新获得的职权上。
她攻击的并非只有我一人,她攻击的是所有工作能力超出她的人,或者不服从她指挥的老同事。她想要的不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队伍,她渴望的是一群绝对服从她命令的小团体。
我把我这半个多月所经历的一切,以及我收集整理的那些材料,都逐一呈现了出来。
那些报告无缘无故被退回,那些流程被有意耽搁,那些会议录音充满讽刺意味。
王总,我并非针对个人的待遇提出不满。而是从企业整体和部门进步的立场出发,向您说明一个情况。
倘若这一状况持续发展,B团队的业绩必定会走下坡路,有能力的工作人员将会离开,剩下的多是无所事事者,最终整个集体将变得一团糟。
我说完了,办公室里又是一片死寂。
王总看着我,眼神很深,看不出喜怒。
良久,他才缓缓开口。
“那你觉得,应该怎么办?”
他把皮球踢给了我。
这是一个陷阱。
倘若我直言“要换掉她,由我接手”,便显得是个只顾私利之辈。
假如我讲要你处置,就等于将自身的吉凶祸福托付于旁人。
我看着王总的眼睛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:
王总,我不愿意担任主管,我对管理职位没有热情。我只是一个业务人员,我的价值,具体表现在一项项项目和一份份协议中。
“我今天跟您说这些,只表达一个态度。”
“我不配合。”
我不愿意跟从那些利用职权为自己谋利、排挤同僚、搞坏集体气氛的领导,这种管理者不值得支持,他们的行为会损害团队利益,我无法认同。
倘若组织觉得,我与她的分歧,已经波及到团队的和谐。我甘愿去其他岗位,乃至退出。
“但我有一个条件。”
离开之前,我务必把这三个任务彻底圆满地完成好,这是对组织,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负责。
说完这番话,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。
这是我的底牌,也是我的底线。
我把选择权交给了王总,但我守住了我的尊严。
王总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
久到我以为他要发火了。
他却突然笑了。
“好一个‘不配合’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。
“林然,你知道公司为什么要做项目部吗?”
我摇摇头。
时势流转极快,我们必须组建一支行动敏捷、能攻坚克难的精锐团队。这样的团队,必须由猛兽构成,而非羊群,更不能有将猛兽当作羊来管理的驯兽师。
他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看着我。
我的要求,我明白了。这件事情,我来解决。此刻,你无需考虑任何事情,也无需采取任何行动,返回去,专心完成你的工作。
“公司,不会亏待任何一个真正为它创造价值的人。”
从王总办公室出来,我感觉腿都是软的。
回到工位,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我。
李薇站在她的玻璃房门口,脸色铁青地瞪着我。
我没理会任何人,坐下来,打开电脑,把合同发给了法务部。
半小时后,盖好章的扫描件发了回来。
我立刻转发给了风华科技的客户。
对方秒回:“合作愉快。”
看着这四个字,我长长地舒了一口。
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,至少今天,我守住了我的阵地。
第二天,公司内部的OA系统,弹出了一条人事变动的通知。
为强化组织内部文化氛围建设,进一步加快档案管理的电子化步伐,经过仔细讨论,决定组建“企业文化与档案管理中心”。
“任命李薇同志为该中心主任,即日到岗。”
通知很短,但信息量巨大。
所有人都看懂了。
所谓的“企业文化与档案管理中心”,就是个虚职。
没有任何业务开展,也没有任何下属员工,就连工作场所,也选在走廊末端的那个总是渗水的储藏室隔壁。
李薇,被发配边疆了。
从项目部最核心的业务主管,变成了一个管档案的闲人。
这比直接辞退她,还要让她难堪。
室内一片沉寂,接着传来难以抑制的低声交谈。
大家都在交换着眼神,眼神里全是震惊和了然。
李薇突然从她的办公室跑了出来,急匆匆地走向电梯,看样子是要去找王总。
十几分钟后,她回来了。
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,失魂落魄。
她没有再看任何人,默默地回到办公室,开始收拾东西。
她新添置的绿色植物,那把价格不菲的人体工学椅,还有那些代表地位的文件和装饰品,她一件也搬不走。
她来的时候意气风发,走的时候,只有一个纸箱子。
路过我工位的时候,她停了一下。
我抬起头,和她的目光对上了。
她的眼睛里,没有了之前的嚣张和得意,只剩下怨毒和不甘。
“林然,你够狠。”她咬着牙说。
我平静地看着她。
“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。”
“你毁了我的前途!”
是你自己的行为,断送了你的未来。我说,这个职位,你无法胜任,并非因为我的原因,而是你自身条件不足。
她死死地攥着纸箱,指甲都泛白了。
最终,她什么也没说,抱着箱子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看着她的背影,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。
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。
这场战争,我赢了。
但赢得一点也不轻松。
倘若我缺少那几年的工作成果作为支撑,倘若我未能提前妥善保存相关材料,倘若王总并非一个通情达理的负责人。
那么今天被调走的,很可能就是我。
职场,就像一个黑暗森林。
每个人都得小心翼翼,保护好自己。
李薇走后,B组主管的位置空了出来。
王总找我谈了一次话,问我愿不愿意接手。
我还是那句话:“王总,我只想做业务。”
他没再勉强我,从别的部门调来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张。
老张是个实在人,不懂什么办公室政治,一门心思扑在业务上。
在他的带领下,B组很快就回到了正轨,甚至比以前更有凝聚力。
我的生活也恢复了平静。
每天上班,下班,跟客户死磕,跟方案较劲。
忙碌,但踏实。
偶尔,我会在公司的走廊里,碰到李薇。
她的面容显出许多岁月的痕迹,衣衫总是显得暗淡无光,步履间总是低垂着头,遇见我时仿佛受到惊吓,立刻远远地避开。
我听说,她所在的那个部门,每天的工作就是收集陈年的旧报纸和旧资料,接着进行数字化保存。
日复一日,枯燥得能把人逼疯。
有一次,我在茶水间听到两个新来的实习生聊天。
那位档案室的李主任,据说曾经相当显赫,担任过项目部负责人。
“真的假的?那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啊?”
“听说是得罪人了呗。职场就是这样,一步走错,万劫不复。”
我端着咖啡,默默地走开了。
是啊,万劫不复。
可把她推向深渊的,从来不是别人。
而是她自己的欲望和格局。
她以为升职就是终点,可以为所欲为。
她忘了,权力不是用来打压人的,是用来成就事的。
德不配位,必有灾殃。
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。
那天晚上,我加完班,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北京的秋夜,凉风习习,吹在脸上很舒服。
路边的银杏树叶子黄了,在路灯下闪着金色的光。
我手机响了,是那个被我搞定的“技术控”客户。
林总,贵方新提出的计划,我们技术团队已经仔细研究,效果十分出色,令人赞叹!关于下一阶段的合作事宜,我们决定将资金投入增加三成。
“太好了!谢谢您的信任!”
“谢什么,你们专业,我们信得过。说真的,跟你合作,省心。”
结束通话后,我伫立在路灯照射下,注视着手机显示屏上客户发来的那句话“与你合作,十分放心”,随即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。
这或许,就是我所有坚持的意义。
不争不抢,不代表软弱可欺。
不玩心计,不代表没有智慧。
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极致,把自己的价值做到不可替代。
这,才是职场里最硬的底牌,也是一个人最深的护城河。
至于那些想把你当梯子踩,想把你当垫脚石的人。
别怕。
你只需要站直了,然后告诉他:
我不配合。
前路漫漫,何必把精力耗费在无谓的纷争里,应当专心致力于自身的进步。
当我抬头,看到的是星辰大海。
而他们,只配留在原地,收拾自己制造的一地鸡毛。